永罪诗人

第三十九章 故事

  病房逼仄昏沉,病床下的空间有点狭小,但是容纳两个半蹲的人并不难。

  一双没有温度的拖鞋放在床边,床下还有水壶、塑料箱子和尿壶等物品,赵一酒有点嫌弃地把这些杂物用刀推推远,留足了两人的位置。

  观众分为两部分,一部分留下看任义那边,不愿意错过“惊天大线索”日记本的出现,另一部分则聚精会神看着重症监护室的固定视角,想见识见识院长又一次被鬼物攻击的样子。

  老实说自从保护院长的好处被研究出来,他们已经好几期没看见过悲惨院长了,甚至见过一次嘉宾把院长打昏全程带在身边不让乱跑的案例。

  于是乎,在院长进来之前,他们先看到了画风十分不对劲的虞幸。

  [万万没想到,他不装萌新之后是个沙雕]

  [沙雕吗?我怎么觉得他和鬼说话的方式好帅,就像不把鬼放在眼里似的]

  [呵呵,那是因为医院的鬼不能杀嘉宾,换另一个推演试试?他敢这么跳?]

  [作为一个老粉,我话就放在这,他敢]

  [好腹黑啊,用被子把鬼的头都盖住了,院长一会儿估计不能提前发现端倪了]

  [说个笑话,“救院长”]

  [谢谢,已经笑死了]

  观众们一开始不是不同情院长的遭遇,尤其是揣测真相时,喜欢院长的人还不少。

  可是架不住看过太多次院长的死亡,再同情也麻木了。

  他们更关注以后会不会多一个直播风格符合他们口味的明星推演者,有没有新乐子可看,新套路可学,新经验可收集。

  门外,已经可以听到一阵不再被屏蔽的急促呼吸,虞幸躲好之后向上看了看,床上的鬼物似乎因为他们这好不见外的举动而有些坐起来的迹象,床板抖动一阵,好在这不会影响到重症监护室外的院长跑进来的步伐。

  大约十几秒之后,虚掩着的门被粗暴推开,房门一荡,在即将撞上墙壁的时候又被一双手险之又险地固定住,一个略有些胖的身影勾着背走进来,一身衬衫和西装裤已经破破烂烂,上面不乏血迹。

  虞幸第一时间看到了来人的脚,脚上没有穿鞋,脚背上稀疏地插着一些碎玻璃,不知道脚底有没有,总之每走一步,地上就会留下一个沾着血的脚印。

  来人小心翼翼地闪进来,关上了重症监护室的门,然后转身,背靠在门上大声喘息。

  虞幸用摄青梦境给挡在身前的垂下来的被子戳了个洞,想了想,又多戳了一个。

  这个角度,虞幸已经可以看清来人的模样了。

  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,皮肤偏向小麦色,单眼皮,带着一副缺失了一块完整镜片的眼镜,右侧镜片上溅着几滴血迹,左侧镜片已经被打碎,只剩下小半截孤零零镶嵌在镜框上。

  他的左手臂好像受伤最为严重,皮肉上的伤口连带着衬衫的破洞一齐暴露在空气中,他疼得龇牙咧嘴,反手把门锁上,一边恢复呼吸频率,一边侧耳,将耳朵贴在门板上注意外面的动静。

  他好像在害怕外面的东西发现它的踪迹,可事实上……虞幸望着地上的血脚印。

  这恐怕再怎么小声都没用了,一路走过来不是一直在留标记么!

  赵一酒往后退了两步,防止院长透过从病床上垂下来的被子看到床下的腿。

  说实在的,如果现在院长吓得腿软,原地蹲下或者靠墙坐下的话,一定会和床底的虞幸和赵一酒面对面,来一次亲切友好的视线交流。

  还好院长撑住了,没给底下两人在他心里留下阴影的机会。

  不仅撑住,院长还在缓了一会儿后注意到了病床上的病人,他瞬间被那块心电图显示屏吸引了注意力,屏幕上,病人心跳微弱,犹如濒死之人。

  “不……我就要死了,你可不能死在这儿啊。”院长喃喃着,恍恍惚惚地朝病床走去。

  赵一酒冷静地听着院长一口一个“要死了”,然后带着满身容易激发鬼物凶性的血气走过来,感受着床板越来越明显的震动,手中拿出的止杀闪出寂静的黑芒。

  院长依然秉承着自己关心病人的初心,即便是这么危急的情况,他也不想牵连无辜病人,犹豫着要不要换个房间躲,别把鬼引进来害了别人。x2三wxw.co

  院长虽然已经是医院的一把手,但他同时也是一个专攻外科的医生,平时亲自看着几个病人,除了他,其他人很难迅速了解那位病人的病情,容易出事。

  院长怔怔的,回过神来时已经穿好手术服,站在手术室里了。

  这是一台极其耗费精力的手术,他做了七个小时,一切结束的时候,还是那个护士,脸色苍白地告诉他……

  “你的爸爸,抢救无效。”

  “确认死亡。”

  院长记得,某一天的时候,爸爸拉着他。

  “要是哪一天我要死了,最后一刻,你一定要陪在我身边。”老人僵硬地躺在床上,眼泪从被病痛折磨地不成样子的脸上滚落,分开从两侧一直滚入鬓角,路过因为化疗而光秃秃的头皮,最后渗进枕头里。

  “我怕死啊……你一定要陪着我……我看着你,可能……就没那么怕了。”

  “你一定要答应我,看着我咽气再走,不要丢下爸爸一个人好不好……”老人近乎执着的一次次重复着。

  院长不知道自己从手术室出来后究竟经历了什么,他只记得他面容扭曲,悲伤地拉住抢救的医生,问他们:“我爸死前有没有说什么?”

  一开始这些医生并不想说,最后,是一个平时和院长关系最好的医生对他坦白。

  “你爸不断地在问。”那医生拍拍他,“他问你在哪,为什么不来。”

  “他问你是不是马上就要来了,只要有意识,他就在问这个问题。”

  “到最后,他开始哭,他说他就知道你不会来,不会看着他这个丑陋的糟老头子去死,他说他知道你早不想花钱给他治病了,他还说……”不知是不是错觉,院长看着这位医生朋友,觉得对方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像他爸爸平时极度缺乏安全感时的样子。

  “你虚伪,不孝。”医生朋友竟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,“他那么怕死,临走的时候又开始呼唤你的名字,让你原谅他,他说他错了,不该让你花这么多钱,不该控诉你,他好害怕。他想让你陪着他直到死亡,而不是在冰冷的抢救室,和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陌生人待在一起。”

  “那你们——”院长几乎发不出声音。

  “我们叫你啦,你在忙呢。”医生朋友回答他,“所以你爸爸死的时候,特别恐惧。你知道吗,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医生,我甚至可以告诉你,他不是在最后身体机能消失而死,而是吓死的。”

  “哈哈,太厉害了,我第一次看见这种人,他吓死了,哈哈哈。”

  医生朋友的话逐渐模糊,就和周围地景象一样,院长突然发现,除了医生朋友,其他人都不见了。

  ……

  “呼……”虞幸口中传出一声带着释放意味的呼气,这个故事有点沉重,看得人心中发闷。

  生病的老人会因为种种不安,害怕,导致性格大变,即便知道自己自私,也依旧要抓住活着的可能。

  想活,天经地义,也是本能。

  而院长呢,尽到了子女的本分,一点也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,只是在最后一刻,明知道爸爸快要撑不住了的时候,院长在“职责”和“亲情”中选择了前者。

  谁又有错呢?

  这个故事中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最后院长问医生朋友时的感觉了,如果他看到的都是院长此刻记起来的真实记忆,这或许就是真相的一环。

  重症监护室病床上的老人和院长记忆中的完全不是一个人,这也是院长没有认出它的原因,或者说,它本就不是院长的爸爸,只是在恐惧医院中,它成了院长内心恐惧的映射。

  它抓着院长的手,歇斯底里:“你现在愿意陪着我了吗!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