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玲珑 十

离开潜龙剑宗后，任无恶马不停蹄地赶往清远州。

他觉得有必要见见幽若，同时，他也感觉到幽若在等他。

刚到大泽山，便传来幽若的声音。随即，他进入黑龙潭。

幽若还是那副老样子，慵懒地躺在石榻上，见他来了，也只是摆摆尾巴，示意他坐在身边。

尽管和幽若相当熟悉了，但每次见到她，任无恶仍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。

他战战兢兢地坐下后，正欲开口，幽若便嫣然一笑：“看起来一切都进展顺利，而且比我预估的时间还要短些。你这位准天帝，怕是又在北离境搞得鸡飞狗跳、不得安宁吧？啧啧啧，不过才二十多年，你竟然都到了合体后期，看起来你不仅得到了龙珠，还有其他的收获呢。现在再看你，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天帝嘛！”

说着，她还故意拿尾巴轻轻触碰任无恶，嘴上调侃着，尾巴挑逗着，可谓是双管齐下，上下夹击。

再加上那娇媚动人的表情，任无恶即便有所准备，也难以招架。

被她一碰，他就像是被火烫了一下，忽地起身，差点就闪身而逝。

见他这副窘态，幽若不禁咯咯大笑起来，而且笑得花枝乱颤。

任无恶不敢看她，只能苦笑着微微垂首，心中暗叹，真是要命啊！来这里简直就是受罪，唉！

待幽若笑够了，她又摆动着尾巴说：“好啦，不逗你了，过来坐吧，别这么拘谨，咱们都是老朋友了。你的脸皮怎么还是这么薄这么嫩呀。”

任无恶不敢违抗，只好提心吊胆地走过去坐下。

幽若面带微笑，凝视着他说：“说说吧，在北离境遇到了什么？没勾引龙女吧？我可是很担心这一点呢。”

任无恶暗自叫苦，怎么又提到龙女了？

他暗叹一声，便将在北离境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，几乎毫无保留。

唯一没说的就是元儿，因为他需要征得元儿的同意，而自从到了南玄境，对方就没了踪影，他连元儿半个影子都没见到。

有时候，他甚至都觉得元儿根本就不存在。可如果没有元儿，他又是如何顺利拿到龙珠的呢？

幽若静静地听着，时不时地摆动一下尾巴，或者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。

等到任无恶讲完，她又让对方拿出那颗龙珠，接过龙珠端详良久后，她幽幽长叹一声，轻声吟唱道“骊龙珠，骊龙珠，光明灿烂与人殊。十方世界无求处，纵然求得亦非珠。珠本有，不升沉，时人不识外追寻。行尽天涯自疲寂，不如体取自家心。莫求觅，损功夫，转求转灭转元无。恰如渴鹿趁阳焰，又似狂人在道途。须自体，了分明，了得不用更磨莹。深知不是人间得，非论六类及生灵。虚用意，损精神，不如闲处绝纤尘。停心息意珠常在，莫向途中别问人。自迷失，珠元在，此个骊龙终不改。虽然埋在五阴山，自是时人生懈怠。不识珠，每抛掷，却向骊龙前作客。不知身是主人公，弃却骊龙别处觅。认取宝，自家珍，此珠元是本来人。拈得玩弄无穷尽，始觉骊龙本不贫。若能晓了骊珠后，只这骊珠在我身……”

她的声音轻柔婉转，悠扬清澈，宛如天籁之音，而那首诗更是寓意深远，令人回味无穷。

任无恶听着听着，不禁心潮澎湃，恍惚失神，神迷意乱。

等到幽若吟唱结束许久，他才如梦初醒。

而对方似乎并未在意他的异常，依旧凝望着龙珠，仿佛在回忆往昔或思念某人。

又过了许久，幽若才轻轻摇头，叹息一声，道：“真是老了，还没怎样居然就多愁善感起来，让你见笑了，你没偷笑吧？”

任无恶苦笑道：“没有，我倒是有些感触。”

幽若把玩着龙珠，缓声道：“你可知这颗龙珠是何人所化？”

任无恶一愣，道：“元青并未告知，我也没问。”

幽若笑道：“你倒也实在，拿到了龙珠，问也不问就收了起来。元青也是，亲手将亲爹送给了你，居然也没说一声，这气度可真是不小啊！”

任无恶震惊道：“这颗龙珠是元青父亲所化？那条金龙原来是他的父亲！”

幽若点头道：“不错，元青的老子名叫元永，是上代龙皇。元永进入万龙窟，已过了许久许久，算起来，应该是上上代了。他在历代龙皇中，可谓出类拔萃。可再杰出的龙，也难逃那一劫。不过他也算幸运，竟能随你重见天日。”

任无恶皱眉道：“跟我出来也叫幸运？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？你能说的再明白些吗？”

幽若娇笑道：“世间之事，纷繁复杂，又有几件能说得清楚？时机一到，你自然会明白。”

说着，将龙珠递给任无恶，龙珠在她手中，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，散发着神秘的光芒。

任无恶皱眉接过龙珠，苦笑道“看起来这龙珠也是个烫手山芋。”

幽若娇嗔道“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，拿了人家的老子办完事，就开始嫌弃了，这样好吗？”

任无恶叹道“我就是觉得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，可麻烦还是接连不断，不如这样，我将龙珠留给你……”

幽若一尾巴打断了他的话，也差点打断他的腰，然后白了他一眼道“你想得美，我可不会给你擦屁股，自己的屁股自己擦，这个道理小孩子都懂。”

任无恶揉着腰苦笑道“你不愿意动嘴就好，这一下我差点被打成两段。”

幽若轻笑道“这是给你点教训，让你胡说八道。还有就是，刚才你可是没给我说实话，这一下也是给你的惩戒，在我面前都不老实了，真以为自己是天帝了？！”

任无恶叹道“我知道瞒不过你，但我也是有苦衷的。”

幽若望着他道“什么苦衷？”

任无恶在等元儿的出现，可对方就是不现身，犹豫再三后他才道“我第一次上鬼岛采取血玉原石时遇到了……一个奇怪的人。”

幽若闻言有些好奇地道“什么人？吞吞吐吐的是女人吧？鬼岛上的女人可不一定真的是女人！说不定是女鬼。”

任无恶叹息道：“那是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孩，她自称为元儿……”

紧接着，他如竹筒倒豆子般，将与元儿相识以及之后的经历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。

当他讲到与元青见面，而对方指出元儿身份时，幽若也低声呢喃出“玲珑”二字，同时示意任无恶继续。

待到任无恶将与元儿的相关经历讲述完毕，幽若不禁长叹一声：“之前，我还猜测你隐瞒的是五灵剑、天剑残片，亦或是璇玑星图这些东西的变故，没想到你竟然遇到了玲珑。你可知道玲珑与龙族的关系？”

任无恶摇了摇头，幽若说道：“玲珑汲取天地间的诸多灵气元力而生，而龙族灵力又是其中最主要的力量之一。可以说，没有龙族，就不会有玲珑。因此，龙族的先天神通能力，玲珑是尽数知晓的，而玲珑又具备龙族没有的其他神通。你知道玲珑为何如此痛恨龙族吗？”

任无恶先是摇头，随后如梦初醒般说道：“难道是因为龙族被天帝流放到了上境？”

幽若点头称是：“没错，玲珑的诞生与龙族息息相关，龙族到了上境，那玲珑自然也会前往上境。玲珑自然会认为是龙族连累了自己，对龙族心怀仇恨也就顺理成章了。”

任无恶喃喃自语：“原来如此，难怪她能轻而易举地屠龙，又以血玉为食，我早该想到的。”

幽若笑道：“元青本想让你暂时将玲珑封印，你倒好，竟然来了个瞒天过海。我看你是被玲珑迷住了吧？你这可是放虎归山，后患无穷啊！你呀，简直是养了一条毒龙，任无恶，你真是太行了！”

她的话语中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，任无恶只能苦笑着自嘲：“我其实是……”

幽若一摆尾又打断了他的话，“行了，你想什么我很清楚，我清楚她自然也清楚。你要做好准备，既然你和玲珑有了灵魂契约，现在你们已然是形神一体。这情况就像是当年你和我们签订的神魂契约，但不同的是，我们会被天魔经束缚力量神魂，有着极大的约束桎梏，可玲珑则是完全自由的，并且它的灵力会越来越强。”

任无恶骇然道：“我何时与元儿有了灵魂契约……”

蓦地，他惊觉道：“难道就是我和她的那次拉勾？！这般便有了灵魂契约！岂可如此？我怎会毫无察觉？”

幽若慨叹道：“这便是玲珑的厉害之处，她有两大神通，其一为操控时间，可窥视往昔未来之事，其二为驾驭操纵改变甚至创造灵魂。你和她之间的契约，在无声无息中已然签订，你与她拉勾时，她所念诵的玲珑一心经，便是将你们灵魂相融的秘法神通。”

任无恶起初尚在苦笑，听到最后，连苦笑都消失了，他原以为玲珑一心经不过是玲珑信口胡诌的，岂知自己已然……被她掌控了心神灵魂。

幽若继续道“不过对你而言，和玲珑有了灵魂契约未必是坏事。她能和你签订契约，说明她对你是信任的，也是有种依赖，这也是玲珑一族的特性。”

任无恶听到“依赖”二字时，不觉一愣，接着听到“玲珑一族”时，更是诧异。

追问之后，他才知晓，原来玲珑并非个体，而是如同龙族一般，在天界中自成一族，被称作玲珑族。

然而，由于龙族被天帝放逐至上境，玲珑族也随之衰落，最终走向消亡。

不过，若是有玲珑族人与某位天界神魔签订了灵魂契约，那么他们将会与之共生共灭，荣辱与共。

可以说，在天界中，有一部分玲珑族人是依附他人而生存的，但这个“他人”必须是强者。

任无恶本想从幽若口中获取更多关于玲珑族和天界的信息，可幽若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，显然不愿多谈天界之事。

任无恶也不好再问，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元儿身上，问道“元青曾说，元儿是因为我的原因才会出现？此话是真是假？”

幽若笑道“这话半真半假。你别皱眉，元青是隐瞒了玲珑和龙族的关系，若无龙族玲珑也不会出现，可这个元儿又确实是受到你的影响而出现的。你说了，你见到她时她是孩童形象，也正是玲珑刚刚生成的状态，元青说是你给了玲珑一个心，也算正确，不过那颗心指的是你体内的那些天帝圣物，是这些圣物的灵力加快了玲珑的生成，而这些圣物和你又是息息相关，因此说玲珑因你而生未尝不可。”

任无恶叹道“果然还是这些天帝圣物惹的祸。”

幽若笑道“你就当这是对你的磨炼吧，再说了，你不是都已经适应习惯了吗？多个玲珑不算什么？有个伙伴也不会那么寂寞，我要是有个这样的伙伴高兴都来不及呢，哪会像你这样愁眉苦脸。”

任无恶苦笑道“你还真会开解人。那元儿是因为知道我会要见你，是故意不愿现身吧！她是不是怕你？”

幽若微微挺挺胸，傲然道“当然了，别忘了我也曾是龙皇，玲珑怕我理所应当。”

见她挺胸，任无恶急忙移开目光，那动作实在是……很有诱惑力。

幽若见状轻笑一声，还骂了句胆小鬼，接着又故意挺挺酥胸。

任无恶稳稳心神后，又问道“那元儿算我的心魔吗？”

幽若笑道“这个得问你自己，你觉得她是就是，不是就不是。”

这个回答云山雾罩，模棱两可，任无恶听了却是若有所悟，便微微点点头，随后道“元儿与我签订灵魂契约，也是想借我之身飞升天界吧？”

幽若叹道“不错，这就是她的愿望。但也有可能是最终飞升天界只是玲珑而非你任无恶。”

任无恶道“多谢提醒。幽若，其实我让元儿……”

幽若又一摆尾巴打断了他的话，娇嗔道“你怎么不长记忆，不该说的就别说，信不信我能打断你的腰！”

任无恶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，幽若又道“不说你的元儿了，接下来有何打算？去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吗？这样也好，先逍遥一阵子，放松一下，最好有几个儿女，你也老大不小了，该生儿育女了。”

任无恶笑笑道“我想过段时间去西元境，一是寻求魔偶咒，二是我最近总觉得有很多事情的答案只有在西元境才能获得。”

幽若轻叹道“我就知道你还是放不下她们，这就是你的心魔，也罢，去就去吧！以你现在的修为，又有玲珑和那些天帝圣物的助力，应该不会在西元境吃亏，或许你会在西元境进阶渡劫，成为真正的皇者，我先祝贺你了，天剑人皇！”

说着又摆摆尾巴，这次是轻轻拍了某人几下，动作姿势又有几分挑逗和暧昧。

然后她又道“至于西元境的情况，我能对你说的就是四个字，无可奉告！”

任无恶皱眉道“为何大家对西元境几乎都是讳莫如深，魔族真就那么可怕吗？”

幽若轻笑道：“魔族或许不可怕，但其诡谲程度，等你亲临西元境便可领略，众人皆三缄其口，实乃不知如何描述魔族与西元境。”

她稍稍一顿，突然敛起笑容，神情变得严肃，凝视着任无恶，沉声道：“此次一别，恐怕我们后会无期了……”

任无恶脸色一惊，正欲发问，幽若接着说：“我困于黑龙潭，身负罪责，数次与你相见，实已破例。若有下次，于你于我，皆非好事。我衷心期望能够飞升天界，更盼你终成天帝，或许那时，便是你我重逢之日。”

言罢，她右手多出一枚黑色玉简，“此玉简中之物，或对你有益。不过此刻你尚无法得见，待你踏入渡劫期，玉简上的禁制自会消解。”说着，她将玉简递给任无恶。

任无恶赶忙起身，双手接过玉简，慎重地收入藏星戒中，而后道声谢。

随后，幽若又嘱咐了一些事宜。待诸事交代完毕，她将任无恶送出了黑龙潭。

二人临别时，任无恶凝视着阳光下的幽若，只觉她已不再是半人半龙之身，而是一位身姿婀娜，仙光流转，清丽脱俗，空灵飘逸，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。

那一刻，他不禁恍惚失神，待回过神来，定睛再看时，幽若已消失无踪，唯有“珍重”二字，在空中回荡。